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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体验博主: 是猎奇还是不被看见的生活

2021-05-23 22:00:02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 点击图片浏览下一页

 

     国家电网一位电路检修工人正在四川大凉山无人区工作。(资料图/图)
 
    在中国,同一个空间内,什么会造成人们生存状态的差异?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解答,曹波纹的答案是职业。
1989年出生的曹波纹是一位视频博主,拥有201万新浪微博粉丝。2020年6月,她推出了一个名为“职业体验”的系列视频:在短暂的几天中,体验一种职业的生活。过去一年中,她分别体验了私家侦探、外卖员、超市保安、线下手机店员工,以及国家电网超高压电路检修工人等职业。
这是一种短暂进入他人生活的方式——毕竟很多人的生活不被看见,曹波纹这样解释。在迄今为止最为人所知的一段视频中,她穿着黄色的骑手服,被北京SKP商场拒之门外,这条视频至今有超过10万次微博转发,4432万播放量,并把北京SKP送上了热搜。
2021年劳动节期间,曹波纹更新了自己到四川大凉山无人区体验电路检修工作的经历。在这则自称是“拿命拍出来”的视频中,曹波纹和两名电检工人在几乎没有任何安保设备的条件下,于海拔约3000米、近乎90度的山体上,徒手攀爬。这是“中国速度”的心脏,来自四川山区的水力发电,会沿“西电东送”的电路网络,毛细血管一般输送到东部沿海发达地区。他们检修的这条线路的终点是江苏。
曹波纹没有想过,我们开灯就会用的电,可能和他人的生命有关,当一个人跨过阶层和空间的差异进入另一群人的生活中时,她会体验和感受到些什么,而工作对我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中国速度”下的个体
2021年4月,曹波纹到凉山的无人区体验当电路检修工人,越野车穿梭在高山峡谷中。上山的路要骑骡子,她的腿被硌得生疼。
当地的电路维护人员会在每年春季和秋季,两次进山检修线路。他们负责管辖的东锦一二线、西锦一二三线,属于无人区,是凉山水电外送的重要通道,也是“西电东送”的重要部分。从锦屏二级水电站出发,包括这些线路在内的7条线路,会到锦屏换流站,转化为800千伏的特高压的直流,经由230公里长的锦苏线,将电力全部送去江苏。
车开在山路上,在一个拐弯处停下来。随行的电检工人指着一处根本看不出来是路的地方,示意曹波纹,从那里上去。“那种公路旅行时,开在山区里,车一来,路上的山羊被赶走,爬到旁边山体上去,你会感叹这么陡,山羊也上得去,大概是那种路。”曹波纹直呼好险,两位电检工人有些惊讶,“这险吗?”
电路检修最困难的不是维护电网和高压铁塔本身,而是到达。真正的危险是从第四天开始的。他们需要在海拔三千米左右、近乎90度的山体上,徒步到达山顶检修高压铁塔。当地在路上修了三段天梯,加起来大概有100层楼高,但天梯与天梯之间,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需要徒手攀爬。
他们身后就是雅砻江。每一次向上爬时,曹波纹会用手抓住带刺的灌木丛,她已经顾不上刺痛。为了避免抓到枯草,她会用手把表面的浮土刨开,再抓住裸露的根。很多地方太高,一脚迈不上去,她是用膝盖搭上去的。到山上一块比较平缓的空地上,摄像师拿出手机录起了遗言。随行的同伴检修工人,走到了一半突然不说话了,“他们心里也没底,我就更慌了,他们也在发抖。”
拍山路只能拍出20%的效果,曹波纹已无法顾及自己拍到的是什么。他们回去后,剪辑师陈韵晔和她一起看素材,“她就特别懊恼,她没想到最危险的部分,其实相机已经基本是快贴到地面了,结果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以为她只是四肢在平地上爬。”
陈韵晔也感受到两名随行电检工人的紧张。副班长紧张的表现是不断说听上去很积极的话,不断给别人打气。“他的话好像格外多了一些。班长平时都是照顾人的叔叔的感觉,但那个时候,你感觉到他那种宽慰人的氛围消失了。”有一段路,几个人的四肢几乎都静止地贴在上面,曹波纹说自己不想走了,她有些生气,觉得对方一开始没有告诉她这么危险。一位叫魏哥的同伴安慰她,“要不要我们上去帮你拍一拍?”
“以前确实没想到基层工人会这么拼命。在我的概念里,只要是做工作,你的公司就有义务把你的安全保障好,就有义务不让你发生意外。”曹波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她也理解其中的成本问题。“关键是不只有这么一个基塔,可能有几千个塔,不可能每个塔都修一条天梯。如果不计成本把所有都做好,不管用直升机,还是修比较好的路,确实并不那么现实。如果经济发展得慢一些,大家不用去干这么危险的工作,这些工人的生活会更好吗,大凉山里的那些彝族人还要在贫困里陷很久。”
他们爬的天梯是彝族人修的,进山的骡子是彝族人家的,当地还有彝族人被雇去维修电路,“围着电网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一位电网的朋友告诉曹波纹,有一位相熟的彝族人,女儿上完初中,家里人就想让她嫁了。但是他们劝他让女儿好好读书。女儿现在已经毕业了,当上了老师。
同行的孟哥是东北人,魏哥是湖北人,“他们都是读了大学出来的,读的应该还是不错的大学,电力专业的”。孟哥和女朋友在大学就认识了,毕业后进电网系统,两个人想到同一个地方,“那如果非要两个人一起,那就只能去艰苦的地方,因为别人不愿意去”。下山的时候,曹波纹看着孟哥佝偻着背,找了根树枝当拐杖,拄着下山。他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在山里待了十年。因为常年行山,半月板磨损严重,“看背影像是六七十岁”。
出山前一晚,他们在一块山坡上扎帐篷。那是一片绿扑扑的草坪,粉色的高山杜鹃簌簌落下。魏哥扎了一束野花送给曹波纹。傍晚风大,他们砍了一些绿叶树枝,当作野餐布,吃着自热小火锅,这是他们口中的“米其林三星”,他们在夜风中唱起了歌。晚上睡觉前,曹波纹把那束花放在了枕边。
 
2021年4月,曹波纹到凉山无人区体验当国家电网超高压电路检修工人,她和同事需要在海拔三千米左右、近乎90度的山体上,徒步到达山顶检修高压铁塔。(资料图/图)
从猎奇体验到算法控制
曹波纹是山东青岛人,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后来去了美国读书,在联合国环境署北美办公室实习过。2019年,正式成为一名视频博主后,曹波纹曾独自一人带着简易的生活物资,到南太平洋的一个荒岛完成七日求生。
一开始做“职业体验”系列,更多是出于好玩、猎奇的目的。她列了一张表,上面有几十种职业:宇航员、狱警、消防员、宠物殡葬师、狗粮试吃员、烤冷面师傅、尼姑,“打点色情擦边球”的洗脚妹,甚至还有“滴滴代喝”:“你穿一件T恤,上面写代喝啤酒、白酒一杯多少钱,吹瓶多少钱,帮人把对方喝醉。”
2020年6月,曹波纹开始了第一次职业体验——给一名私家侦探当一天学徒。师父名叫戴鹏俊,从业17年,工作内容是婚姻调查,这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边缘行业,游走在法律的底线和准绳之内。
2021年5月接受采访时,曹波纹拿着手机向南方周末记者演示学到的跟踪技巧:两个手机拿在手上,屏幕要合在一起,录视频时屏幕就不会亮,因为另一个手机把它挡住了。跟踪一个人,走在正后方很容易被发现,要在45度的斜后方。跟车则更有讲究,在地下车库等待时,你要坐在后排,车窗微微打开,不然前窗玻璃上有雾,“有经验的人就会知道,那个车里有人。”
朋友小关当时扮演了被跟踪者的角色,在三里屯户外一段三四百米的路上,有时穿过树丛,有时走在大道上,因为知道他们跟在后面,她会有意识寻找身后的人,但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即使通过建筑物的反光玻璃都看不见。”
由于自己处理的大多是婚姻纠纷,戴鹏俊给徒弟们讲了不少刺激惊险的故事:有一位委托人是女生,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掌握着家中的经济大权,并与一个有夫之妇保持着婚外情。当时戴和委托人潜入女生的父亲家中,想拿一些证据,正好碰到了主人,女生的父亲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子冲出来,他们好不容易才脱险。
结束私家侦探的体验后,曹波纹的计划陷入了僵局。为了打入医美行业,有一阵子,她甚至在满北京城找美容院,花几十块钱做最便宜的小气泡,却连前台销售的机会都没争取到。“肯定是怕被揭露内幕,水太深。”曹波纹加重了语气。
做外卖员一开始是小关提议的,那时算法和骑手的问题,还没有获得太多舆论关注,小关觉得骑手像城市里的陌生人,“你每天接触他,却不了解他”。
首先是电动车的问题。“我之前不知道外卖骑手的电动车都是很贵的”。普通的二手电动车只要几百块,但电池要3000起价,因为在城里送一天,对电池的要求非常高,“我跟一些骑手聊过,他们也会被偷电瓶”。
从接到第一个组合单起,曹波纹就正式进入了外卖员的角色。“你接完第一单之后,它会根据你第一单路线,再给你派组合单。你不可能每次只送一单,因为这样挣不到钱。它会给你规划出来最优路线。你取一取二取三取四,送一送二送三送四。但你取一取二,取到三的时候卡住了,找不到这家商铺在哪里了,你就知道完蛋了,后面的都会迟到,压力很大的。”
第一天曹波纹接了二十单左右,准点率不到30%,最夸张的一次迟到了一个小时。小关拿着另一台设备,在一旁全程记录曹波纹的表现。在她眼中,曹波纹平时很聪明,那天却像无头苍蝇,犯了很多低级错误:“比如在小区里找不到单元楼,却不想停下来,就一直乱走”。老旧的购物中心里,公共区域分别指向了四面八方的通道,里面都是她们需要寻找的小店。有的没有店牌,有的则与实际经营品类不符,“外卖上明明是韩国炸鸡店,但那上面写的是山西面馆”。
算法始终像一个无孔不入的报警器。一个声音始终在耳边发布明确的指示——“又来新单啦!”其间是导航发出的信息,下一单还剩多少时间。曹波纹觉得那是一种经过精心选择的女声,“想让你更加焦虑”。
只有在电梯口等待的那十几秒,算法像是感应到了空白。曹波纹被要求拿起手机,进行面部扫描,上传录像,检查是否戴了口罩。
 
2020年6月,曹波纹开始体验外卖骑手的工作,她在高温下与算法赛跑的视频很快在网上流传。(资料图/图)
“就算我能感受到80%,肯定也不会是100%”
“这其实是hold不住人脑的机制。”曹波纹像被拉进了一个现实世界的任务游戏中,所有的奖惩都是即时体现的,大脑自动响起铃声,“这一单按时完成任务就有爽感,迟到了就会很懊恼,一方面是扣钱,一方面是顾客会打电话催,很快就会被拉进去。”
被北京SKP商场拒绝入内是在当骑手的第三天。2020年6月,中午12点左右,她要去SKP取奶茶到另一个办公楼。到了正门时,保安说不能从这里进,“因为你穿着外卖服”。她试了员工通道,依然被拒绝。曹波纹在38度的高温下暴走,跑向地铁站的地下入口。她的愤怒在最后一次被保安拦住时到达顶点:“我脱光了就能进了是吗?”
“她当时只穿了一件内衣在里面,如果脱光了就是那一件,但她已经深深陷入我是外卖员这种情境里了,觉得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她要捍卫自己的权益。”小关感觉保安听到这句话很吃惊,他明显一脸冷汗,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冷静下来,曹波纹觉得气不能撒在保安身上。“因为考核他们的领导只看监控,只要看到穿外卖服的人就会扣他们的钱”。小关却觉得保安和外卖员也存在上下级关系——这可能是他们少有的享受到权力的时刻。
在第一次被保安拦下后,她们曾尝试将订单转出,20分钟过去了,没有其他骑手愿意接单。酷暑时节,小关常看到很多骑手的摩托车后面,有一个额外的袋子,里面装着骑手服,又或是会在身上再穿一件衣服,“薄薄的防晒服那种”。她们还开过玩笑,看来大家都不喜欢穿工装。后来才明白这是一种生存经验,“也可能很多商场(都这样),不止SKP一家”。
陈韵晔是这则视频的剪辑师,她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了一种感受——所有的素材整体透露出一个很统一的信息,大家都不把外卖员当一回事。“里面对外卖员最好的人,他的程度都只是说把外卖拎出来给你,或者允许你在这里停车。对外卖员最好的小区,它的表现也只是说在门口专门放了个桌子。”
曹波纹在一个昏暗的楼里,很久都找不到门店,脸已经扭成了一团。陈韵晔看着录像,也开始紧张了起来,感受到时间的倒数。说起SKP那段经历,她不能真正对曹波纹的愤怒感同身受,但这让她忽然意识到了职业体验的意义。“人的同理心和共情力是有一个百分比的,就算我能感受到80%,肯定也不会是100%,除非真的到了那个情境下。”
2020年底,曹波纹到一家会员制连锁超市当了一天门口的迎宾员,也叫“拦人保安”。这家超市需要交至少260元会员费才能入内。她的工作是负责查验会员码,遭了不少白眼。交几百块才能进门逛超市——很多人无法理解。即使有会员码,很多人也不愿意掏出手机。僵化的规则会出现许多问题:有一位母女开着车来,女儿先进了商场,母亲有会员码,停好车却因为没戴口罩进不来。女儿需要从超市的通道去停车场给母亲送口罩,却因为没有会员码不能进。
有一次,曹波纹在向一名顾客解释会员制规则时,一位老太太忽然侧身而过,迅速向前冲到手推车处。曹波纹跑去拦住,提醒她出示会员码。“我知道!”伴随着这句话的重音,老太太非常用力地往前一推车,朝曹波纹撞过去。她后退了一步,回到镜头前,神情有些无奈。
“我觉得很不能理解,因为对我来说,消费者不愿意拿出手机,商家也不得罪消费者。他们的选择就是增加人力,好像把这些矛盾都转移到这些保安身上就可以了。当时视频发出来后,也有很多人说,其实可以设计一种验证方法,但他们的选择只是多加一点人在前面而已。”陈韵晔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21年1月,曹波纹来到汕头,在一家线下手机店,当了两天店员。她以前从没想过,线下手机店在今天存在的意义,可能是会另一个庞大的失语人群服务。有一位阿姨说拍照不清晰,曹波纹发现只是镜头花了。另一位阿姨手机很卡,却不想升级系统,怕升级后手机坏了。有一位大叔匆匆跑到这里来,只是想设置一个微信和支付宝到账后,“可以听到钱响的声音”。
拍摄结束后,曹波纹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回青岛老家。她的姥姥91岁了,以前喜欢在广播里听故事,现在的广播越来越少讲评书了,姥姥的休闲生活渐渐变得空白。她试过用手机听,但听着听着就找不到下一集了。家人给她充了不少钱,手机却经常闪退。曹波纹到家后发现是系统没升级的原因。“原本很容易的问题,但可能对他们来说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曹波纹告诉记者。
责任编辑: 任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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