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和冉宏林突然中途离席了。
雷雨,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三星堆工作站站长。冉宏林,三星堆遗址考古发掘执行领队,85后。
2019年12月2日的那个下午,在三星堆博物馆的会议上,两个考古核心人物突然离席,发生了什么?
下午4点,两人到达三星堆祭祀区,直奔后来被命名为3号坑的所在区域。
2019年至今,三星堆祭祀区新发现了6个坑:3、4、5、6、7、8号,就在1986年轰动全世界的1号、2号坑边上。这几天,刷屏的“三星堆”新闻里,除了5号坑出的金面具,几件首次发现的青铜重器,都出现在3号坑。
从那天起,“我基本上可以说自己离不开三星堆了。”一年里有300多天,冉宏林都在遗址上呆着,晚上就睡在5公里外的新工作站。
很敢想的85后领队
在这个现代化的三星堆考古大棚里,对角相望的1号、2号坑,没有方舱罩着,人们看到的,只是一片回填后的土遗址,上面盖着一方大毯子,标着K1,毯子旁边插着“土遗址收缩开裂观测区”的标识牌。
2004年,1号、2号坑上搭建了玻璃展示台,铺设木栈道,对外开放。来参观的人,经过这里时,都会下意识地去想象当年那场盛大的祭祀。
2019年3月,《古蜀文明保护传承工程实施方案》公布,其中提到要对三星堆的遗址开展新一轮的有针对性的考古工作,也就是,宣布要在1号坑和2号坑祭祀区域开展考古勘探和后续发掘。
1986年发掘的两个坑是抢救性发掘,对于坑周边所在区域的整体状况并不清楚,包括它的地层堆积状况,两个坑周边遗存的分布情况和相互关系等等。
还有一个原因,1号、2号坑发掘之后,关于这两个坑的年代关系、是否祭祀坑,始终争论不休,35年来始终没有形成统一定论。两个坑之间是否还可以再做发掘,能不能获取一些关键信息,有助于解决这些争议。
2019年10月22日,对两个老坑所在区域的考古勘探,正式开始。
会不会发现新坑?“我坚信是有的。”冉宏林说。
成都平原的土壤,黏土比较多,洛阳铲的勘探不太利于判断地表以下的堆积状况,以及遗迹遗物的分布状况。所以,他们选择开两米宽的小探沟进行勘探。
此时,1号、2号坑已属于博物馆展示区域,在坑周边大概延出去四五米的样子,基本上覆盖着鹅卵石,大概300平方米左右。
假如存在第三坑,它应该在什么位置?探沟怎么布置?冉宏林是一个敢想会想的“导演”。他画了详细的图纸,推演了5种可能性,在5个可能存在3号坑的位置上,布设了探沟,开始勘探。
探沟3,正好就画在博物馆已经覆盖的鹅卵石下边。冉宏林坚持这个位置不能取消。
2019年11月26日,在探沟3的东端,出现了一个成直角转弯的坑的迹象。
最心急的青铜尊
考古从来不是挖宝,而是认土,认石头。在三星堆遗址这几十年的勘探中,一旦出现这种比较规整的呈长方形或正方形、圆形的坑,他们就会特别注意,很有可能具有某种仪式行为。
他们继续解剖这个直角转角。
12月2日下午2点13分,冉宏林的微信震动了一下,“2020三星堆发掘”微信群跳出一条消息。
是一张竖拍的照片——土里出现了一点点青。
“出现青铜。”
“坑内。”
同事连发两条。六个字,巨大的信息量,以及难以言说的心绪。
“先不要着急清理出来,把整个坑的面清理一下。”
“搞清楚先。”
“不要声张。”
冉宏林连回三条。
回看那一刻的聊天记录,透着考古工作者的冷静、谨慎,以及迅速反应。
在上周日的央视直播中,你可能看到一个画面:考古队员现场提取了一件大口尊,有70厘米高,这是目前国内最大的一件青铜尊。这样的圆口方体铜尊,也是首次经过科学发掘出土的同类器物。
它其实早就迫不及待了。让冉宏林离开会议现场的那点露头青色,就是这件铜尊的口沿。
那天下午的群里,大家有些兴奋,却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下一步就是回填、打围,升级安保体系,待明年搭大棚,大家伙儿们慢慢发掘。”冉宏林迅速部署。
很快,“二陈”来了——1986年三星堆发掘的领队陈德安和陈显丹。陈德安蹲下身,因为眼睛不好,他摸了摸青色口沿,说了七个字,斩钉截铁:是大口尊,没问题。
经过“二陈”先后确认,基本认定这是一个新的“祭祀坑”,编号K3。
那天傍晚6点收工,但大伙儿多了一件事,聚餐庆祝。冉宏林没有喝酒,晚上要回家写发掘日记,“我得把这件事的所有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2020年3月以后,4到8号祭祀坑陆续被发现。
有“强迫症”的三星堆人
这是冉宏林在三星堆的第九个年头,今年,他就该博士毕业了。
冉宏林毕业于北大考古文博学院,专业方向是夏商周考古。2013年硕士毕业后,进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第一时间被分配到三星堆考古遗址工作站。2017年,他回北大读在职博士,平时就在三星堆遗址继续考古发掘工作。
他一直坚信有新坑的存在。前几年,他做了一件事,把1号、2号坑所有的出土器物“摊开”,进行了一番“大数据”比对。这位文科生用理科生的思维,发现了一个现象,这两个坑出土的器物存在互补。
比如,1号坑发现了金面具,2号坑就发现了适合佩戴金面具的铜头像。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事件,只是分别被埋到了两个坑里。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线索,他又做了一组统计,发现1号、2号坑出土的很多铜器,存在一种有规律的组合。
很多同类器物两个坑都有,但是单看一个坑出土的某一类器数量,都不是3的倍数。但是,两个坑相加,就是3的倍数,3件、9件、12件。比如,神树的底座分为3面,拉环和果实都是3个一组,其中一号神树分为三层,每层3枝,神鸟有9只。
你是不是也觉得,三星堆人有点强迫症的?
但是,在1号、2号坑里发现的一些器物也有丧偶式的,始终找不到缺失的部分。比如三星堆之前出土了很多和眼睛有关的器物,标志性的“眼形器”有菱形、钝角三角形、直角三角形三种样式。菱形是完整的图案,钝角三角形器由两件上下拼合成菱形,直角三角形器须由四件才能拼合成菱形。但他统计发现,钝角三角形眼形器和直角三角形眼形器的数量,都不是2的倍数或者4的倍数。
这意味着,在一号二号坑之外,可能还存在更多的眼形器,等着我们发现,这块大型拼图才能拼完整。
这6个新坑的发现,可以说,把一些“坑”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