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罗海香挎着药箱,弓起腰费力地走上面前的陡坡。这样的山路在摆谷村很常见。她喘几口气继续赶路,出诊不能耽误。道路两旁,黔南独特的木质房子在清晨的薄雾里隐现。
这个位于贵州省贵定县南部的自然村有13个寨。由于距离城镇路途遥远,全村1600多人从头疼脑热到孕妇体检,都指望她一个医生。从村卫生所到最远的村寨要走60公里,这条路罗海香一走就是36年。
“从医梦”
“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改变村里的就医条件。”罗海香自述,自己的“从医梦”源于一部老电影《春苗》。
读小学时,村里公社组织放电影。在那个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这是村里男女老少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电影里勤勤恳恳服务村民的赤脚医生田春苗,就这样在罗海香的心里扎下了根。
1985年,国家为发展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号召乡里推荐中学生到县卫校读书,16岁的罗海香就这样进入贵定卫校农医班学习,并在贵定县人民医院实习。学期结束,她陷入两难:是在条件更好的县城就业,还是回乡?
当时的摆谷村是深度贫困村,交通不便,医疗资源匮乏。家里谁得病,或者硬挺,或者用草药对付一下。罗海香回忆,很多病人都是这样拖死的。多年前看过的电影浮上心头,罗海香决定了,回乡!
回到乡卫生院工作不久,为了方便村寨里行动不便的老人看病,她最终决定把卫生室搬回摆谷村。就这样,一个年仅17岁的小姑娘,成为村寨里唯一的医生。
在自家这间几十平米的卫生室里,挤满了前来找罗海香看病的乡亲们。她既是医生也是护士,外罩白大褂,里面穿的却是传统的布依族服装,一边专注地看病抓药打针,一边给器械消毒。
这里没有大城市三甲医院的井然有序,更没有完备的医疗设备,但这间几十平米的卫生室,承载的是附近13个村寨上千村民最淳朴的愿望:平安健康。罗海香和乡亲们之间,相比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更多了一层浓浓的乡土情。
有的老人住在离村卫生室几十里的地方,早起赶路蹒跚而来,买药输液后天色已晚,就在罗海香的家里休息一宿,第二天再回去。有的村民家里子女外出打工,只有老人留守在家,即使身体不适也无法单独来看病,罗海香就定时定点上门给老人,检查送药。乡亲们都说罗医生“就像自家姑娘一样”。
孤勇者
然而,“自家姑娘”罗海香,在新旧观念的对抗里碰壁了。
1986年,国家开始提倡新法接生和计划免疫,并尝试在农村基层普及。作为摆谷村唯一的医生,这个任务自然落到罗海香肩上。
彼时,包括摆谷村在内的农村盛行“土法”接生,孕妇不去医院,冒着风险在家生产, “在地上生孩子,好用劲儿”,“生孩子和坐月子因为有血,不吉利,也不好意思让别人陪着”,“自己割脐带”,摆谷村的妈妈们这样回忆。因此,产妇胎盘粘连、感染破伤风时有发生。
在这个电不通、水不通、路不通的偏远山区,这些陈旧的观念像天边的垂暮久久不散。时间缓慢流淌,新事物和新理念被隔绝在外。罗海香的工作陷入瓶颈:“最大的困难是村里人思想守旧,大家说以前小孩都是这样接生的也没事,不愿意接受。”
让她委屈的一是新法接生推广不力,二是乡亲们对她的态度。“剪脐带要用消了毒的剪刀,脐带要用止血带包扎,不然会感染”,对罗海香的这些叮嘱,村民们并不领情,“你怎么那么不害臊说这些,你自己18岁还没结婚呢,还给我们接生。”
罗海香回忆,多难听的话都有。那个时候,她是孤独的,无人理解,无处倾诉。但事情还得做,“说到他们接受为止”。
转机出现在1987年一个大雨夜。村里一位产妇临产,在产妇的要求下,家人抱着试试的心态“让罗医生来吧”。在罗海香手里,这个由她接生的第一个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家里人的笑容她至今难以忘怀。
孩子父母请她起名字,“我们这里松树多,希望孩子能像松树一样自主、坚强,就叫松青吧,罗松青。” 这个由她接生的孩子至今叫她“罗妈妈”。
就这样,罗海香新法接生的好处得到了验证。“新法接生最重要的是消毒无菌操作,能够降低孕产妇的发病率。首先要让大家认识这个新法接生的好处,他们才能接受。”罗海香说。
村民们也慢慢放下戒备,开始接纳罗海香的普及教育,请她接生的产妇也渐渐多了起来。从1987年到2011年,罗海香亲手接生的婴儿有上百个,她成为了村里很多孩子的“罗妈妈”。
在她的倡导下,越来越多产妇们自觉去医院里接受系统的孕检和治疗。罗海香改变的不仅是大山里女性群体的生育观念,还有她们看待自我和世界的方式,尽管她们不太确定“科学”的定义,但心里原本紧闭的陈旧大门被徐徐打开,那束科学的光芒照了进来。
一次次抓药,一趟趟出诊,一个个接生,罗海香最美的十年留在了大山里。
“刚开始我们还以为这小姑娘回来待不了多长时间,可没想到这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呀。”村里老人们感慨。
担任村医10余年,罗海香的人生角色也在不断扩展,从女儿到妻子和母亲,曾经帮人接生的医生也经历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但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来。
1999年的一个深夜,村寨里一位老人疾病发作,罗海香紧急出诊。等老人病情好转后已是深夜。回家路上,她的手电突然灭了。山路崎岖,茫茫夜色中,失去照明的她一不小心摔在2米多高的田埂里。当时,她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迷迷糊糊中她凭着记忆摸索回家,但已经发生大出血,家人急忙把她送到云雾镇医院抢救。
然而,由于路途遥远,罗海香终究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在剖腹产过程中,她出血不止,血压下降厉害,生命垂危。为了保住生命,医生不得已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孩子出生3天后也夭折了。
1个,74.7万个
这个打击太过沉重。意外发生后,罗海香一直在医院静养。
曾有很多同学和朋友劝罗海香,“山里太苦了,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还不如在外面打工,别人不到两个月就把你一年的工资挣回来了。”也有人愿意出5000块月薪聘用她,面对这份明显高出当地平均收入一大截儿的待遇,罗海香没打算放弃她的村医职业,“因为很多人需要我。”
“其实我也有过犹豫,但在我出事后,很多乡亲们大老远的赶来医院看我。”罗海香坦言,还沉浸在悲痛里的她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温暖。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似乎让她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就想要是我到外地务工去了,我们这些群众就医是不是又恢复到那么多年前,要走十几里路到镇上的医院去看病。”她决定,不走了。
只是,这种坚守毕竟艰难且稀缺。
相关数据统计,目前全国村卫生室人员总数约为74.7万人,并以每年5万人的速度锐减。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地区,村医是医疗救助最重要的防线。然而,条件差、待遇低,加上被认为“没前途”,这个群体正不断流失。
今年两会期间,已有不少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此发声,纷纷呼吁完善村医的补贴机制,解决村医养老难题,健全村医在职培训机制。
有研究者认为,政府应逐步将村医纳入体制内管理,多措并举切实提高村医收入。
“如果村医的问题得不到有效保障和解决,直接伤害的将是整个农业人口的医疗保障问题。”业内人士表示,中国基层医疗的“底盘”非常大,远超城市三甲医院的体量,村医的存在对基层医疗的意义和价值很大。
棉花的力量
有人面对现实选择离开,也有人因为一腔孤勇选择留下。这么多年,不管是崎岖山野,还是命途多舛,罗海香都一肩担之,从未放弃过对任何病人的诊治。她架起了遥远村落和医疗资源之间为数不多的桥梁。如今,这座桥梁正被更多人加固。
除了国家政策,社会力量也在紧密关注农村医疗卫生资源的匮乏现状。“村医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个群体背后的个体很不容易。”全棉时代副总裁刘华表示,罗海香医生从十几岁开始,30多年一直坚守在这么偏远的山区,被那么多人不理解,“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女性的力量”。
今年“三八”妇女节前夕,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携手全棉时代举行爱心援助贵州省黔南州妇女儿童公益活动,为贵州省黔南州的妈妈们送来了价值50余万的母婴生活物资。
黔南州妇联相关负责人表示,这些帮扶物资的实施,让越来越多的困境妇女获得了帮助,为改善她们的生活质量做出了积极努力。
“这么多年,我也看到很多妈妈们用了不洁的卫生用品出现过敏和不适,大山里的女性需要这样的公益援助。”在罗海香看来,母婴健康最主要的是未病先防。
刘华表示,全棉时代在品牌创立初期,就已经制定了整个集团的三大核心原则,“质量优先于利润,品牌优先于速度,社会价值优先于企业价值。”她说,就像罗医生一样,棉花本身也具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坚韧。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棉花就出现在印度河流域。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棉花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只要有光,就能生长,绵密的纤维织起文明的大网,也给予人坚韧的力量。
“我再过三年就要退休了,希望在退休之后,我还能发挥余热。”罗海香坦言,即使退休,她仍会尽其所能帮助年轻的医生。
如今,村民们仍经常看到罗海香背着药箱赶路的身影,不是很高大,但让人安心,“因为她是罗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