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检深43岁,梧州市看守所副所长,从警21年的时间都在和死刑人员打交道。本文是他的自述,摘登如下:
狱警要做的,是理解人
1995年,我20岁,成了梧州市看守所的狱警。入职大概一年后,所里把我分到了死刑人员监区。一天,以前县看守所的老所长找我聊天。他说,你要多看点书,工作上多总结,多去了解和理解一些其他行业的事情。
后来我发现,确实是这样。如果这个犯罪嫌疑人是医生,你又了解一些医务知识,就很容易有话题。要打开别人的心扉,首先要了解他的专长。
2006年左右,有个21岁的男孩,参与入室抢劫,把一个女老板杀了。起因很简单,他爸妈早亡,小时候跟着叔叔在湖北勾松脂,长大后跟着姐姐姐夫生活,问姐姐借了三千块去学车,车还没学,赌博把钱输得差不多了。
石检深每天清晨从这里进去,开始他的工作
他赌钱时认识另一个人,说没钱就去抢。他担心姐姐姐夫因为他赌钱责骂他,只好去抢,抢完就把别人杀了。被判了死刑,刚进来就闹自杀,折腾一个月,天天闹。
我的切入点就是跟他聊勾松脂。我就说我也是乡下出来,小时候也勾松脂,说到和他经历不符的地方,他就会插话了。他愿意开口,我们就有共同语言了。就这样,他一个月不开口,我三四天就攻开了。后来因为同案犯在逃,责任不清晰,他改判了死缓。
死刑人员刚进监区,都会经历一段很长时间的适应期。最开始我是肯定不和他谈案情的。人都是肉体凡胎,心里的变化会通过语言、眼神和一些肢体动作看出来。最直观的指标是饮食,人有思想顾虑时,是很难吃得下饭的。拿出一碗饭,如果他能顺利吃下三分之一,那可能这一两天就没事,如果吃不下,还要继续和他谈。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普通监区,管过一个十六七岁的抢劫犯。午饭时间,他坐在放风场边上吃饭,我就问他,你吃得饱吗?他说能。我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吃不饱你跟我说,我让你吃饱,他哗哗眼泪就流下来了。可能是很久没有人关心他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其实也是普通人,也需要关心。他们的愿望都是很简单的,有时候你满足一下,他们都感恩流涕。和他们相处,肯定不能让他们感觉我们是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
要让他们放下心里噎着的那些事
这么多年,我管过上百位死刑人员,贩毒的、杀人的、抢劫的……接触下来我最大的感触是,要给他们生的希望。所谓生的希望,其实不仅仅是生命延续的那种生,如果能让一个死刑人员放下他心里噎着的那些事儿,知道他生命中也有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情,那也是一种重生。
比如说我管过好几个杀自己伴侣的,各种方式都有,用炸药、泼硫酸、碎尸等等。原因也不外乎伴侣出轨,或双方感情破裂。入狱后他们的状态高度一致,就是不悔罪,不求立功表现,甚至一审判死后不上诉。
有一个贩毒的死刑人员,妻子要离婚,还要孩子的抚养权,他强烈拒绝。我劝他,是惩罚妻子重要,还是给孩子健康的环境重要?你从小缺的那些爱,希望孩子也缺吗?你把孩子给他妈妈,他以后想起你,只有爱,没有恨。因为你爱他,给了他重新生活的空间。他听了这话,很舒坦地就把孩子给了妻子,没了遗憾。
石检深(右一)去死刑人员家里探访
每天早晨狱警上班,都要回放前一晚的监控视频。总是能看到,他们反复翻看家人的照片、信件,看完倒在一边,拿毛巾或被子蒙住头,流一晚上的泪。有时谈话,稍一提起家人,就有人眼圈发红。
真正到了最后几天,大多数人也都比较坦然了,毕竟之前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我们没有民间流传的所谓最后一顿饭、告别仪式、遗书之类的,刻意不给他们营造这种氛围。执行前有个临终会见,十几分钟时间,见了家人,他们除了哭还是哭。
人去了刑场,他们的遗物要留给家里。那些家里的来信,都已皱皱巴巴,边角磨得很脏很脏,那是读过百遍千遍的痕迹。信件和相片,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在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里,他们总是写,爸妈,孩儿不孝,你们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