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依然渴望得到关注。
他会临时起意做一起沟通会,让公关部组织媒体在两个小时之内赶到搜狐媒体大厦,也愿意为搜狐的各种活动站台。只是,面对媒体对搜狐发展规划的追问,他给不出具体的答案,甚至会有些语无伦次。他常常会会感到困惑,为何媒体关注996、社交大战,却不怎么关心搜狐了?
数年之前,情况可不是这样。
2008年,成立10周年的搜狐,成为北京奥运会赞助商,搜狗输入法和网络游戏都顺风顺水,业绩和市值首次超过新浪,一时风光无两。那是属于搜狐的舞台,站在聚光灯下的张朝阳自然也少不了关注,送女明星首饰、半裸登上时尚杂志、“快乐号”游艇、登珠峰、报道奥运会等等,都曾是媒体追逐的焦点。
如今,搜狐却已远离了互联网中心。近几年移动支付、O2O、直播、短视频相继成为风口,但都没搜狐什么事。搜狐的股价较2011年的最高点缩水近90%,门户的市值为负,业绩也没有亮点可言。
媒体的目光也不在张朝阳身上了,聚光灯更多地打向了张一鸣、王兴等新生代互联网领袖。
张朝阳在6月9日的新产品发布会上曾宣布,社交产品“狐友”就是搜狐的未来。那一刻,他和搜狐终于得到了关注。但之后却又受到了更多的质疑:“狐友能救搜狐吗?”,“搜狐能重新赢得市场尊重吗?”
现在的互联网,已经不再是张朝阳所熟悉的那方世界了。
“我要当一个好CEO”
张朝阳从未像现在这样努力工作过。
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觉不超过4个小时,很多事情亲力亲为,希望能把工作做好。
他反思说,自己很多年前特别懒,现在更加积极地学习,并且已经进入了状态。
在2017年乌镇互联网大会,张朝阳曾自曝起居时间表:
4:30起床
5:30-6:30:冥思
6:00:看新闻
6:30:用搜狐的产品
7:00-8:00:准备直播
8:00-9:00:雷打不动在自家产品千帆上做英文直播
13:00-18:00:连续工作5小时
19:00:跑步
但现在,张朝阳自称工作时间是2017年的两倍还多,并扬言搜狐要在今年重回互联网舞台中心。在接受腾讯《深网》采访时,他信誓旦旦地表示:“我要当一个好的CEO,当一个好的管理者,这是我其中的一个职责。我要起早贪黑把这个事做好,这个事很重要。”
但反映到财务数据上,实际的情况却并不乐观。搜狐今年第一季度财报显示,总收入为4.31亿美元,同比下降5%,品牌广告收入为4300万美元,较2018年同期下降24%,较上一季度下降25%。归于搜狐公司的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净亏损为5500万美元。
最近社交产品“狐友”的发布则让他招致更多质疑。这款筹备了两年之久,被他称为认真、仔细打磨的产品,却被外界认为并不走心。
狐友新用户完成注册后,系统会让用户选择感兴趣的标签,最多只能选择3个,然后推荐一些用户。如果一个人都不关注,动态页没有任何内容可看。实际上,系统默认新用户会关注张朝阳的账号,一打开狐友,就像进入了张朝阳的个人朋友圈。狐友的极简设计,更像是10年前的微博移动端。
很多被新浪微博抛弃的功能,狐友还当做卖点。张朝阳把狐友的时间线视为上帝,但实际上,在微博触底之后的二次崛起中,打乱时间线的分发逻辑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乱序时间线改变了普通用户关注少没内容可发、高玩用户关注多遗漏重要信息、新用户找不到拓展阅读内容途径的问题。
张朝阳对社交产品的认知似乎也停留在过去。在媒体群访上,他谈及的还是BBS、ChinaRen这些已有20年历史的产品,讲社交从BBS到博客的飞跃、从博客到Twitter和Facebook的飞跃,却看不到未来。
更坏的消息是,狐友上线才两天,就被责令从应用商店下架一周。
这款承载张朝阳期望的新产品出师不利。
告别傲慢
曾经的张朝阳恃才傲物。
他在美国敲过四次钟,坐拥搜狐、畅游、搜狗三家上市公司,很早便实现财务自由。即使在当下的国内互联网行业,拥有这样成绩的人也屈指可数。
张朝阳一直是个传奇人物。他从小成绩优异,17岁考上清华大学,毕业后前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留学,回国之后创办的搜狐成为中国最早一批互联网公司,他自己则荣登明星企业家之列。
早年百度CEO李彦宏去美国融资时,和投资人提及搜狐在中国的成功,得到了投资人支持他做搜索引擎的机会。1999年,张朝阳去深圳演讲,马化腾还只能坐在观众席里面。
2012年,张朝阳在《杨澜访谈录》中表示,自己有钱又有名,受好的教育,赚的钱是阳光财富,从事的又是一个新兴产业,把互联网带进了中国。“这滋养了我的虚荣和自我膨胀,表面上我还很谦和,但实际上非常膨胀,这种傲慢的尺度是我见过的周围的名人、明星所没有的。”
他追求对人生的极度掌控和做事效率,有很明确的目标:公司市值要高,要赚很多钱,要自己更伟大。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他说,看到自己被李彦宏超越,会愤愤不平。最终,不断袭来的愤懑、不解,甚至无助,将张朝阳推下了神坛。
2011年前后,搜狐在和新浪的微博大战中处于下风,这给张朝阳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焦虑、抑郁,情绪常常处于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恐惧状态。
“我有很多恐惧,但都没办法描述…...脑子里的一些虚妄的想法赶不走,这种想法非常恐怖,以前用脑过度导致脑子出现一些死循环。”他在《杨澜访谈录》上表示。
他选择了闭关一年半,但复出之后,却发现世界变了——微博已经成为过去,人人都开始使用微信。
张朝阳开始马不停蹄地推进搜狐的复兴计划。搜狐以微博做掩护,把重心转向搜狐新闻客户端。2013年4月,搜狐新闻客户端用户量突破一亿,成为国内首个用户数过亿的新闻客户端。在视频领域,搜狐视频1亿元购买了《中国好声音》第二季的独家版权,带动搜狐视频移动端增长。
但外部环境却对搜狐没那么友好了。在资讯领域,今日头条杀出重围,搜狐试图和今日头条谈收购,被张一鸣一口拒绝;而在视频领域,搜狐被资金实力更雄厚的BAT挤压,大规模投入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吃不消了;曾经的现金牛畅游在移动端也遭遇转型不利。
随之而来的是人事动荡。将搜狐新闻客户端做出成绩的高级副总裁方刚、移动新媒体总经理岳建雄、搜狐新闻客户端总经理蔡明军等高管纷纷离职,早年跟随张朝阳创业的原搜狐COO王昕、CFO余楚媛等核心高管也均已离开。
搜狐不可避免地走入下坡路,再也没能做出什么好产品,逐渐远离了互联网中心。
一位在搜狐工作数年的员工表示,社交、短视频、直播搜狐都做得很早,但搜狐一线负责重要项目的人里,已经没有什么大将能带领大家真正用心打磨产品,而且团队也缺乏创业激情。
可以说,搜狐从当年的激流猛进转向了“佛系”,和张朝阳个人的转变有直接关系。
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之后,他卸下了傲慢,变得更加谦卑,他甚至丢掉了曾经只想把公司业绩和市值做高、赚更多的钱的个人主义,整个人开始变得出世。
虽然张朝阳一直通过媒体喊话回归互联网舞台中心,但在这位前员工看来,老板在外边喊完话,公司内部却没有任何改进措施。最现实的是,即使你努力做点成绩,也得不到鼓舞,所以大家的状态要么是混日子,要么离开。
如今,搜狐的品牌以及搜狐的媒体影响力和几年前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英雄落幕
作为当年中国最风光的互联网公司,搜狐日渐式微,让众多人唏嘘不已。
另一位搜狐前员工表示,张朝阳的交际圈还停留在雷军、李彦宏等上一代互联网人中,已经远离了张一鸣、王兴等新锐人物,很难知道新一代的互联网领军者在想些什么。
再加上搜狐众多核心高管离开,多重因素叠加导致的结果是,张朝阳既想顺应新的趋势,但很多想法还停留在过去,在决策上甚至会摇摆。
比如在媒体业务上,早年搜狐新闻客户端也引入算法推荐,加入内容平台变革大潮。但最近几年,张朝阳又开始在公开场合强调编辑推荐的作用。
上述搜狐员工表示,搜狐决策的过程基本是业务的负责人提一个完整的想法,张朝阳只用说Yes或者No,很少给出更具体的意见。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打磨了一年半的狐友只是发布出一个10年前的“微博客户端”了。
可能让张朝阳更难面对的事实是,他努力拯救搜狐的方式可能会让搜狐更加远离舞台中央。
他在接受腾讯《深网》采访时表示:“以前我不太关心财务,不太关心赚钱的事,老是想着新产品,现在作为一个CEO最重要的是把公司带向盈利。长期目标是继续能够做出一些好的产品,产生一些长远的竞争力。”
搜狐第一季度财报显示,归于搜狐公司的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净亏损为5500万美元,同比减亏50%。
搜狐的确在降低亏损,但所采用的方式是缩减成本。据界面新闻了解,今年搜狐视频大幅缩减自制剧的数量,以缩减成本。但实际上,这种做法是在以收缩阵线的方式换取短期的利润,从长远来看是在失去市场。
张朝阳在接受采访时承认,自己亲手丧失了很多机会,他把原因归结为懒惰,该关心的不关心。
但他花大量时间自我反思的结果是接受现实。“经历是一笔财富,没有遗憾,没有抱怨;接受,然后积极地工作。我现在已经超越了怨自己的层面,有无数其他原因安排我走到了现在。”
现在的张朝阳更关心价值观层面的事。“这个价值观要求你do good job,每天要勤奋,对你从事的事要把它做得非常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样就是一个不错的人生。”
那个追求市值和赚钱目标的张朝阳已经成为过去,明星企业家、豪宅、飞机、潇洒地生活都被他抛诸脑后。
只是,张朝阳的昨日辉煌也很难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