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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声声

2019-04-19 11:49:11 来源:今日报道网 作者:白下 点击图片浏览下一页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中国北方运河岸边生活过的英国人米范威·布莱恩特出过一本书叫《在大运河的沿岸——一个有关中国华北平原的故事》,他在书里详细描述了近百年前中国北方运河沿岸的社会风貌和民间习俗,其中有一段写道:  城市沿运河的两岸铺开。街道很窄,铺着石板,上面盖着席子。到处都很热闹,贸易非常活跃。店铺很整洁。洒过水的鲜肉、新鲜的青菜和西瓜令人赏心悦目。空气中充满了街头商贩妙趣横生的叫卖声:“樱桃,樱桃,比老虎眼睛还要大的樱桃!”(绝妙的比喻)“李子,比汤圆(汤圆是一种精致的食物)还好的李子!”等等。卖衣服和粗布的商贩一边展示商品一边唱。他们在歌唱济宁府运河岸上的风光。

                                                                                                                  ——摘自高晓茜  高建军所著《外眼观运河》 

     书中描述的是近百年前的山东济宁州的吆喝声,如今,这些妙趣横生的吆喝声早已绝迹,无处可寻,令人怅然若失。

     再后来,作家萧乾也曾写过一篇散文《吆喝》,记录了老北京的各种吆喝声,妙趣横生。

     记忆中,小的时候,叫醒我起床的,不是闹钟,不是鸡叫,是叫卖各种早点的吆喝声“热粥……”“喝豆沫……”“热油条胡辣汤……”“煎包……”“糁汤,烫儿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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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运河小城街巷,一切都还在睡梦中,到处都是一片安静祥和。随着婉转悠长的吆喝声传来,紧接着鸡鸣犬吠,群鸟呖呖,加上各家妈妈们催促孩子起床上学的声音,大人们骑着自行车出门上班摁铃铛的声音,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地混杂在一起,整个小城都醒了。我睁开眼睛看看窗外,不远处卖早点的摊位在热气里氤氲着。我被这吆喝声和早点的香味挑逗着,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飞快地刷牙洗脸。邻居小青已经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了:“快点啊,别迟到了!”匆匆喝了一碗粥,拿上两个烫儿包吹着吃着,我飞奔着出了门。烫儿包,实际就是灌汤包,因为包子是现从笼屉里夹出来的,滚烫滚烫的,老家人就起名叫烫儿包。

                            新的一天,就在这吆喝声中拉开了序幕 

     一年四季,走街串巷的五行八作的贩夫走卒,喜欢用各种有趣的声音把所从事的行当吆喝出来: “磨……剪……子唻……,戗……菜刀……”“锔盆锔缸……锔锅来!”“收废铜烂铁……有空酒瓶子罐头瓶子废纸壳子烂棉花套子拿来卖喽……”

    “照相来......”

    “卖鲜鱼,活蹦乱跳的微山湖鲜鱼……”

     ……

    每一个行当的吆喝声,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吆喝声却几乎都一样一样的。没有师傅教,似乎一代代就这么传下来的。

     有些行当,是不用吆喝的。

     我最喜欢的,见得最多的,是一位经常去我家附近的老货郎,花白的胡子,推着一辆独轮车,模样有些像《射雕英雄传》里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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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郎是用不着吆喝的,他们摇鼓叫卖。那个鼔,我们叫它货郎鼓,比孩子们玩的小拨浪鼓要大不少。一进村,货郎摇的鼓点是“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听起来像在说“出动,出动,出动出动。”召唤人们出来买东西。等独轮车围上几个人,鼓声就加快了,变成了“叮个隆咚!叮个隆咚!叮个隆咚咚!”充满了喜悦感,人也越围越多了。这时,叼着烟卷儿的老货郎就会笑眯眯地、慢悠悠地收了鼔,开始卖货。

    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小娃娃都纷纷出动了,她们对这个鼓声太熟悉了。

    独轮车用个大玻璃罩子罩着,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超过一角钱的几乎没有。罩子四角的玻璃缝里插着一些五颜六色纸风车,几岁的娃娃喜欢玩。让老货郎挑一个转的最快的,手举着往前跑,风车就呼呼地转。或者插到有风的窗边,任由风吹着转。觉得转的不快,又拿去换,换来换去,感觉还是第一个转得快呢。老货郎也不烦,依然笑呵呵地。

    卷成卷的白莲纸,几分钱一张,刚上学的孩子需要。可以自己裁开用线缝成作业本,比卖的作业本要便宜点,但是纸太脆,很容易破,写字不敢使劲儿。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用品,针头线脑、小姑娘戴的绢花头饰,老太太戴的铁丝发卡,老头用的旱烟袋,烟嘴,还有泥土烧制的小鸟,一吹会发出鸟叫声,只是要拿稳了,否则掉到地上立马就摔碎了。

    染衣服的染料用纸包着,有黑色,藏蓝色,红色、灰色等。衣服穿旧了,褪色了,或者想换个颜色,就可以花几分钱买包染料,把染料和衣服放锅里煮了,拿出来晾干,染色工作就完成了,仿佛有了一件新的衣服,穿上又可以美一美。

    还有一分钱两根的缝衣针、顶针。奶奶每天梳头发,就把掉的头发搜集起来,团成团,塞到土墙缝里。货郎来了,就可以用头发换几根针用。一大家子人,十几个孙子孙女,身上穿的单的、棉的,开裆裤,“蛤蟆皮”、布鞋、棉鞋,几乎都是奶奶每天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冬天的时候,有一种装在河蚌壳里的蛤蜊油最受欢迎,油脂含量很高,手脚冻裂了,抹上几次就好,很管用。

    除了这些,还卖气球,气球的口固定在一截小管上,用力吹管子,就可以把气球吹起来,然后再松开嘴,看着里面的气一点点出来,并发出声响,气球一点点瘪下去,然后再吹气,如此反复。

    各种吆喝声,一天到晚会有好几个。老货郎刚走,一会儿,卖香油的老妇人来了。也不吆喝,敲个木头梆子,桑木扁担忽闪忽闪的,无声无息。放香油的是两个瓷坛子。盖子很重,一掀开,扑鼻的香气能飘出老远,这香气,总归又吸引来几个婶子大娘,买不买的,先凑个热闹。一个婶子打趣道:“你家这香油,顶着风都要香出二里地去!”

    打香油的端子是铁皮做的,有一两的和二两的两种。一般都要一两或者二两。那个年代,香油都是小石磨一点点磨出来了的,很香,也贵,不是生活必需品,可买可不买,家境好的才会买上二两。老人们喜欢早上用开水冲个打散的土鸡蛋,放上白糖或者盐,滴上几滴香油,败火,滋润。或者拌凉菜滴上几滴,总归都香得很。

    婶婶大娘们慢悠悠地提个空瓶子出来,老妇人蹲着,把漏斗插到空瓶里,香油用端子提上来高过头顶,端子一倾斜,香油闪着透明的金光,拉成一条流线,呼地一下倒进漏斗里,然后翻在漏斗上,把端子里的香油一滴不剩地控干净。整个过程,一滴都不会撒出来。既不显山不露水地卖弄了水平,又像在告诉你,你看,我保证一滴都不少给你。

                          有的吆喝声, 只有在特定的季节才有 

      春天最不能忽略的,是卖小鸡的吆喝声:

     “卖小鸡了!卖小……鸡了了!”卖读成买,第一个和第二个“了”,是读成“嘹”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

    那时候,感觉卖小鸡的一出来吆喝,春天才算真正来临了。

    卖小鸡的都是壮汉子,自行车车后座带着用芦苇编制的竹筐,摞好几层,里面都是小鸡。筐上有盖子,盖子上还盖着花布。买鸡的分不清公母,卖鸡人能看出来,却不告诉你从哪里分辨。买鸡的都是要一两只公鸡,剩下的全要母鸡,好多下蛋。因为怕给的都是公鸡,鸡钱不是当时就给的,可以赊账。每家要了多少只,卖鸡人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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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几个月或者半年后,小鸡们长大了,知道公母了,卖鸡人就拿着记账本再来收钱。年年赊账,倒也没有赖账的,更没有人家被骗,养了一窝公鸡的。

   那时的人穷,但是都讲诚信。

  小鸡们渐渐长大了,小公鸡慢慢开始学打鸣,声音沙哑,常常引来孩子们一边模仿一边笑。母鸡们开始下蛋了,公鸡煞有架势地在鸡窝边守卫,人一靠近,公鸡脖子上的毛就竖了起来,不让来人靠近鸡窝。母鸡刚下了蛋从鸡窝里跳出来,还没等叫,公鸡先“咯咯哒咯咯哒”地叫起来,仿佛那蛋是它下的。女主人听见叫声,会抓一把麦子犒劳它们,公鸡就赶紧招呼母鸡们过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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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我家的老母鸡孵出了一窝小鸡,母鸡领着到处找虫子吃,吃饱了就在太阳下打盹儿。下雨了,母鸡就张开翅膀,“咕咕咕”地换着,小鸡崽们就东倒西歪地跑过去,全躲在它的翅膀下面,只看到一堆小鸡腿在母鸡身子底下。

  多年后我想起下雨或者寒冷的天气里,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自然地用胳膊搂着我们姐弟几个,那胳膊底下温暖的感觉啊,几十年了,仿佛还在。

                     夏天,卖冰棍儿的吆喝声

    夏天,要是少了卖冰棍儿的吆喝声,那还怎么能叫夏天呢?卖冰棍儿的是个高个子的帅小伙儿。黑亮的头发斜分着,因为有些长,还一甩一甩的。冰糕箱子是木质的,刷了白漆,冰棍都摆的整整齐齐,裹在棉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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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糕……卖冰糕了,五分!”没有一点花样的吆喝声,也只有一种老冰棍儿,却是最吸引孩子们的声音。开始卖五分钱一块。我拿出装在美加净美容霜瓶子里的钢镚儿,数出几个正要买,邻居家的虎子哥拉住我小声说:“这不买,一会他就便宜了。”果然,第一次过来没几个人买,后来就有点化了,小伙子又第二次骑回来吆喝:“冰糕……三分了!再不买没有了!”有时遇到天突然下雨,天就退了热气,没人买,两分一根他也卖的。不然化完了赔的更多。没钱买的孩子就会央求买了冰棍儿的孩子:“给我舔一口吧。”然后,你一口,我一口……

   那些炎热的夏天,吃一根几分钱的冰棍儿,就是很美的生活了。

    大人们要是拿根冰棍儿舔来舔去,是会让人笑话的,大人们喜欢吃凉粉。卖凉粉的自行车后面绑一根横木,横木两头又各捆着一个大铁桶,桶里是冰凉的井水,里面泡着一块块切成方形的凉粉,桶上面覆盖着一层纱布。凉粉是用绿豆和扁豆做的,灰绿色。

    “卖凉粉啦,透心凉的绿豆凉粉……”买凉粉的闻声拿个盘子出来,称一块凉粉,切成小块,现捣蒜泥,放点盐,醋,浇上两勺麻汁,一份美味清凉的麻汁凉粉就做好了。

    学校到家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爷爷摆的烟摊,除了卖烟,还卖炒瓜子,用报纸包成长三角形,一毛钱一包。等放学时有孩子路过,他就招呼孩子买瓜子。一包有不少,俩裤子口袋能装满。那时,谁身上有几毛钱那都是爷。买一毛钱的瓜子,后面跟一群小孩儿,一人分一把,吃得满嘴香。

    再后来有了五香瓜子,一毛钱一包,但分量少了很多,一个人一会就吃完了。五香瓜子是多味的,分量少,吃得不过瘾,有的孩子就把吃完的瓜子皮再吃一遍,嚼的没滋味了才吐出来。

    烟台地区,有吆喝着卖海瓜子的:“波喽……波喽……”孩子们围上去,三分钱或者五分钱一酒杯,酒杯是六钱大小的。一般都买上一毛钱的,几个孩子,一个人就能分一把,海瓜子有尖的和圆的两种。尖的不用工具,把后腚咬破,或者把后腚尖插到钥匙中间的眼里,一掰,断了,再用嘴直接从前面吸就行。圆的需要用针挑出来吃。

   秋冬季节,最盼望的是爆米花的人来。

    一般都在周六的傍晚,孩子们不着急上学。爆米花的是兄弟俩,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的衣服永远都是破的,五个扣子能缺三个。问起来,小的立马眼里有泪:娘嫌家里穷,跑了。爹出门干泥瓦匠了。兄弟俩早早辍了学,到处溜达着爆米花。二云家大娘看孩子可怜,就跑回家取了针线纽扣,帮兄弟俩缝上扣子。兄弟俩围着村子喊了一圈:“爆……米花了!”然后就开始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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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吆喝声,孩子们急匆匆放下碗筷,挖了玉米或者大米,挎着箢子纷纷从家里聚拢来。一毛钱爆一锅米花,给个七八分钱也行,多少随意。

   队伍排得好长,先爆好的,总要举着箢子挨个让还没挨上号的抓一把尝尝。有的吃,也就不着急了,一边玩一边等。爆完最有一家,往往就深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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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把盛爆米花的箢子高高悬挂在房梁下,不让我们多吃,说吃多了会上火。这又能拦着谁呢?踩个凳子就够着了。妈妈总说,咦?怎么吃得这么快?我们就偷笑,也不答话。

                                有的吆喝声, 一年四季都有 

   春天最不能忽略的,是卖小鸡的吆喝声。 

   像卖菜的,卖的都是时令蔬菜,冬天只有萝卜白菜土豆,春夏秋花样就数不胜数了。

    卖菜的一吆喝就是一长串儿,随着卖的菜品种不同,吆喝的词也不一样:“卖菜喽!小菠菜油菜豆角芸豆茄子黄瓤的土豆甜死人的红芋,沙瓤的柿子(西红柿)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喽……”那意思仿佛在告诉你,想吃啥菜,我这里都有,赶紧来买吧!

    小城人吃菜讲究新鲜。这些菜大都是凌晨打着手电筒现采摘的。清冽的井水淘洗干净,老叶黄叶摘去,捆扎得齐整漂亮,很是诱人。

    城郊有个村子,每年都种土豆。春天的时候,我跟着一群小伙伴去刚刚收获完的地里捡他们不要的小土豆,运气好的,还能扒出几个大的。拿回家去,洗净了,抓一把团手里搓搓,皮就掉了,炖点肉,好吃得很。

    小城煤矿众多,一年四季都有人拉着满满一地排车卖煤。有一回,一个卖鸡蛋的在前面吆喝:“卖鸡蛋!卖鸡蛋。”卖煤的故意接着喊:“卖煤(没)了,卖煤(没)了。”众人皆笑,气得卖鸡蛋的直翻白眼。

    再早些年,还有一种吆喝,是不用现钱买的,是拿东西换的。

    卖豆腐的,不是吆喝卖豆腐,而是敲着梆喊:“换豆腐了!”是拿着黄豆换豆腐;卖烧饼的,用小麦换;卖大米的,用玉米换,二斤半玉米换一斤大米。大米越来越少,玉米越来越多,自行车上有好几百斤了,轮胎都瘪了。换大米的汉子一点不慌,借个打气筒,打饱了气,腿一搭,居然又悠晃晃悠悠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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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社会的变迁,这些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吆喝声已难觅踪影,取而代之的都是用喇叭录好的声音,一遍遍机械地重复,在周末的午睡时刻突然响起,毫无美感,只剩下烦人的聒噪声。

    清明节,出去踏青,突然又听到几声卖小鸡的吆喝声,那熟悉的乡音,令人突然间就湿了眼眶。

    在那个物质和精神生活都相对贫乏的年代,这些吆喝的声音,是一种生动有趣的活广告,是五行八作的人谋生的手段,更蕴含着浓浓的生活情趣。

    日子清苦,赚钱难,总要养家糊口,走着,吆喝着,心情就好了,生意就红火了,日子仿佛就不那么苦了。

    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似乎苦的都没了,只留存了美好的记忆。那吆喝声声,成了那个时代不可磨灭的印记……

 

 

 

 

 

 

 

责任编辑:孙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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