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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乞丐们

2019-01-27 09:49:14 来源:今日报道网 作者:白瞎了姐 点击图片浏览下一页

  

    深夜刚开通公众号,还不会用。第一篇写点啥?窗外,倦鸟归巢,寒枝筛月影。脑子里蹦出的是乞丐,山东人称要饭的,叫花子。北方的夜太冷,今天是平安夜,众人皆狂欢,他们何处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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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曾经当过乞丐,领着年幼的大爷二大爷,背着小叔去讨饭,手里还飞速地织着毛衣——那是给有钱人织的,织一件毛活可以得到两块钱报酬。
 
 
    奶奶是湖南湘潭人,家中独女,自幼寄养在长沙开办学堂的舅舅家读书,一直读到大学。爷爷先后在南京国民政府和重庆西南兵工署任职,奶奶做老师。住着洋房,家里有保姆,出门有汽车。夫妻俩举案齐眉,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子。后,全家被下放山东某地。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奶奶变卖了象牙筷子、首饰和满柜子的旗袍……那个特殊的年代,数次被抄家,能烧的能砸的全部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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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次在武侠小说里出现的丐帮,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是天下第一大帮派。《莲花落》里,乞丐满市唱着乞食: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一声围合魑魅惊,百姓邀迎如神明。今日黄金散尽谁复矜,朋友离群猎狗烹。昼无擅粥夜无眠,落得街头唱哩莲…当年,伍子胥持一根长箫在苏州乞讨,街头偶遇吴国公子,得以进宫并被委以重任,打败楚国,报了大仇。朱元璋做过和尚当过乞丐。再近点,“吃杂物,能当饭,省钱修个义学院”的山东聊城冠县人武训,靠乞讨攒钱到处办学,被朝廷尊为“乞圣”。世事难料,庙堂与江湖,有时就在几步间轮换。
 
 
    最艰难的时候,父亲中午放学回家,奶奶烧开一大锅水,放一丁点面糊搅搅再烧开。没别的吃食,一堆能吃死老子的半大小子,一人端一碗围着桌子,父亲一口气喝七碗。碗里的东西实在太稀了,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当地人俗称:四个眼的糊肚。就是糊弄肚子的玩意儿。父亲喝完去学校,走一路,尿一路,还没到学校,肚子又瘪得咕咕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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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要活命。奶奶也成了乞丐。她抄着一口湖南话,长相标致,衣服虽破旧,但洗的干干净净,手里不停地织着毛活,带着几个孩子去远处乞讨。山东人管所有的南方人都叫蛮子,奶奶因此有了个外号,李蛮子。乞讨到谁家,谁家孩子就会给大人报信:那个会织毛衣的李蛮子又带着孩子来要饭啦。众人皆出来看热闹。
 
    有人说,只有自身经历过相同或者更大的痛苦的人才能理解别人处在危难时的感受。我想,奶奶一家正是有过这种到处乞讨的经历,才会在日后遇到各种乞丐时,心生怜悯,出手相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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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第一个和我家有来往的乞丐,是个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的中年男人,清瘦,破衣烂衫,很像前几年网络走红的犀利哥。身上永远背着一挂老算盘,众人叫他“算盘张”。兴致来了,就坐个小凳子,把算盘放在大腿上,噼里啪啦把众人考他的账目算出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算盘张”是个疯子,没疯之前是城里一个大单位的会计,还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一挂算盘更是让他打得出神入化,名冠四方。文革时被批斗受了刺激,他疯了,离开家做了乞丐,什么都没带,只背了他心爱的算盘。从此,江湖上多了个疯癫的“算盘张”。
 
 
    他几个月来我们家一趟,就像一个不请自来的远房亲戚。只要他来了,奶奶就留他一起吃饭、聊天。吃饱喝足,也聊够了,就起身继续乞讨去了。他离去时,长须长发和破衣服随风乱舞,算盘在屁股后面荡来荡去,打狗棍时而在空中画几个圈,一个装乞食的破口袋搭在肩上,颇有出尘之态。这样一副活生生的画面,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无数次从脑海中蹦出来。据说,他晚上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我和小伙伴挖荠菜去过一次,里面很黑,透过窑洞口抬头看,天是圆的。洞口杂草重生,一条蛇窜出来,我们四散而逃。
 
    后来的后来,再也没见到他出现。有人说他死了,死在窑洞里了。有人说他死在大街上了。奶奶和家人去窑洞找,没找到,里面只有他几件破衣服。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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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是个哑巴,也许因为他太过低微,低微到人们都懒得费脑子给他起个外号。所有的人都叫他哑巴。其实,他不光是个哑巴,还是个瘸子,驼背,智障。看到他,我时常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撞钟人卡齐莫多。脸上永远是呵呵笑着的表情,嘴巴合不上,口水二尺长,裤子破得像刚被狗撕咬过,一双解放鞋早就没了脚后跟,前面露着脚趾头,头上一年四季戴着一顶赵本山小品里那种蓝布帽子,帽檐很破,耷拉着。
 
    有一次,一个顽童把他的帽子摘下扔出去,人们才发现他还是个秃子。他“啊啊”叫着,急急地拐着腿,捡回他的宝贝帽子,又佯装捡起小石子作势扔出去,吓唬那群孩子。可是,谁会害怕这样一个人呢?每次他出现,一群顽童就追着他扔石子,大喊着:“哑巴哑巴,憨巴憨巴!”“你娘给你娶了个花媳妇,你还不快往家走?”每次听到这句话,哑巴就吸溜一下口水,脸红红地笑。
 
 
    奶奶只要看到那群顽童向他扔石子,是一定要制止的:“小乖乖们,不要欺负可怜人啊。”只是柔软的一句话,那群孩子就乖乖地停止了攻击。哑巴就感激地冲奶奶笑笑。奶奶说:“看看,他根本不傻,知道好坏呢。”哑巴这时就会笑嘻嘻地跟着奶奶回家去拿吃的,有时候也给他两件旧衣服,旧鞋子。哑巴穿戴一新,再把脸洗干净,立马好看了很多。众人起哄道:“打扮这么好,这是要回家娶媳妇去吗?去看哑巴娶媳妇喽。”前呼后拥地,哑巴又和那群顽童走远了……
 
    这是个体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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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群乞丐,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妇人,说着各地的方言。每年冬天,奶奶把一间偏房腾出来,里面铺上厚厚的麦秸和几张苇席,白天,她们出门去乞讨,晚上回来,奶奶就烧一大锅有菜叶葱花的热汤,每人一大碗,把讨来的干煎饼泡了吃。那一碗热汤,不至于让她们在寒冷的冬天冻饿而死。写完作业,我就去找她们聊天,她们给我讲鬼啊神啊的,还有乞讨途中的各种见闻。有一次,一个老奶奶还偷偷把我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水果糖,一脸欣喜地说:“人家给我的,甜的,给你吃,乖乖。”我吃了,糖还是温热的,有点融化了。
 
 
    这群住在我家的老妇人,开始,有三四个人,后来最多时,增加到八九个人。就像约定俗成一样,等到春暖花开时,她们就告别奶奶,各自去乞讨,到了入冬,再陆续回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四五年。不记得哪一年开始,这群人的人数越来越少,后来就一个都不见回来了。奶奶怅然若失。大家生活都好了,不再饿肚子,那些老奶奶,应该都回自己的家中去了吧。有的,也许就永远没了。
 
    那些年,人们不再喊奶奶李蛮子,而是换了一个外号——李善人。
 
 
                     
 
    奶奶享年74岁。那年,满大街都在播放罗大佑的《恋曲1990》。一个被下放到山东的外乡老妇,身份不好,举目无亲,出殡时,送葬的队伍绵延一里多路,花圈一百多个。人群里有人啧啧称道:这是哪个大领导的娘?活这么大年纪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有福的人啊!众人几乎倾城而出,奔走相告:“‘李善人’走了。”
 
    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从那之后的很多年,我们整个大家庭都平平安安,人丁兴旺。也许是奶奶生前行善给我们这些子孙积的福报吧。电影《寻梦环游记》里,小主人公的曾奶奶去世后,在天堂见到了所有迎接她的亲人,大家还是手拉手,说着话,就像还在人间。我相信,在天堂,所有的亲人都会再相见。
 
    如果奶奶还活着,今年就应该是一百零二岁了。天堂里的奶奶,你可安好?

 

责任编辑: 孙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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