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李苦禅先生是国画大师,但极少有人知道,抗战时期他曾在敌占区多年从事秘密情报工作。一位画家如何获取情报?国画大师缘何不肯再画扇面?请听大师之子讲述父亲鲜为人知的地下工作经历。
1942年4月2—4日,李苦禅(左)在济南普利门外青年会举办展览卖画资助地下抗战
柳树井胡同2号联络站
家父最早接触共产主义是1919年。当时,社会各界都在探讨怎样才能救国,家父在艺专的同学方伯务是李大钊的追随者,他在艺专宣传共产大同(那时还不叫共产主义),家父听了李大钊、陈独秀的报告,认为他们说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当时就产生了革命的义气。此后,共产党的进步活动他都支持。
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汉奸组织“新民会”想拉父亲出来给他们撑门面,并扬言父亲的教书饭碗也是他们给的,父亲一听第二天就辞去了教职,靠卖画为生。
当时父亲所住的北平西城柳树井胡同2号家里还藏着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必须尽快转移。他是国民党第二十九军军官袁祥峰。北平沦陷时,他未及跟上部队南下,辗转躲到了我家里。

与袁祥峰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父亲觉得他确实是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应该送他到抗日前线杀鬼子。怎么送他到前线?找谁联系呢?
其实,联系人就在眼前。父亲的学生黄奇南那会儿常来家里看望,就询问袁祥峰今后的打算,他表示要继续抗日。而黄奇南的伯父黄浩同志,真实身份是八路军冀中军区特派主任,负责平津各情报站工作。黄奇南将袁祥峰的情况汇报给黄浩。在黄浩的安排下,袁祥峰由秘密交通线交通员护送,到了冀东抗日根据地。
父亲得知黄奇南与八路军有关系,就提出也要到八路军那里去。当时地下工作都是极为保密的。黄浩约我父亲在北海公园九龙壁后头边走边聊,假装散步游玩。
黄浩表示,父亲是有名的画家教授,组织认为这恰恰是最好的掩护身份,不必到边区去(事后证明这个安排是对的)。父亲同意了这个意见,当即表示要参加革命,做地下工作。 黄浩交给我父亲的任务是调查日伪汉奸的活动、掩护党的地工人员和爱国人士,并派了另一位同志与父亲联系。柳树井胡同2号成为了黄浩领导下的地下联络站之一。
父亲搜集情报的方式很独特,就是到街头去画速写,他觉得哪些地方可疑,哪儿常来大汽车,他就去哪儿画,画个药贩子什么的。他会统计车辆密集度、记下车牌号等,当然,这些都不能写下来,要用脑子记。父亲曾把了解到敌人的武器仓库等情况向组织汇报。
沙滩监狱的28天
1939年5月14日黎明时分,父亲被几个日本宪兵用枪顶着,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押走,关在沙滩北大红楼底层宪兵队牢狱中。
父亲在狱中备受酷刑,包括棍打、鞭抽、灌辣椒水、压杠、指甲插竹签,被打昏死过去好几次……
小鬼子唱完白脸唱红脸。小鬼子软硬兼施,父亲经受住了种种严峻考验。日本人抄家的时候也没抄出任何可疑的字迹。这都是组织纪律,家里不能留字,包括朋友来信。
日本人考虑到父亲的社会影响,又查无实据,只好无条件释放。但仍不时派人监视其行踪,以期“放长线,钓大鱼”。
北平沦陷时期,李苦禅在西城区柳树井胡同二号小院(地工情报站)
让100个扇面给画“伤”了
柳树井2号联络站不能再用了,父亲又领来新的任务:停止以前的一切工作,纯粹以“卖画为生”,为地下党筹集经费。
1939年隆冬,父亲携长子李杭悄悄来到天津法租界滨江道永安饭店,举办“李苦禅画展”,那里住着很多有钱的“寓公”。画展结束,父亲立即让地工组成员把钱取走,给地下组织当经费。
转年夏天,父亲又到天津“三不管”租房作画、卖画。寓公、富商、洋行阔佬又闻讯而来,10天内所有字画抢购一空。父亲又把卖画的巨款,分文不动,迅速交给地工组成员。
年关将近,一个商人前来请父亲画扇面。胖经理说要100个。父亲先是愣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胖经理付了一小袋银圆定金,双方约定腊月二十八来取扇面。父亲为赶时间,就做了一个夹扇面的夹子,流水作业。这笔画鸟,就一口气画100个扇面的鸟……终于在腊月二十八之前画好了100个扇面。胖经理如约付了2000块大洋。这2000块大洋解了地下组织为根据地购买药品的燃眉之急,但父亲从此再没画过扇面——这一次就把他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