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勤心里很清楚,自己那位沉默的老友快不行了。
它已经沉默了480万年。尽管最近这20年,李忠勤一直在努力把它的情况告知外界,但在这位中国科学院天山冰川观测试验站(以下简称“天山站”)站长看来,根据最新的“体检报告”,位于乌鲁木齐河源区的天山1号冰川,只剩下50年生命。
这相当于一位80岁的老人,进入不到8小时的死亡倒计时。
这位“老人”见证过火山喷发、洪水肆虐、核弹发射。它的躯体融化成水,顺着河流进入有8个区县、51个民族、355万人口的城市,滋润着乌鲁木齐市1.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近几十年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它融化速度加快。
死亡的讯号
天山1号冰川是中国观测时间最长、资料最为详尽的冰川,也是世界冰川监测服务处长期选定的参照冰川之一,它的面积、气候、位置等方面在全球范围内具有极强的代表性。在某种意义上,它的生与死,能预言全世界冰川的命运。
躺在冰川上侧过头,能清晰看见冰面上嵌着细小灰暗的颗粒。这些颗粒正在逐年增厚、变密,有的地方颜色已经和陆地一样深,甚至长出暗色的藻类。“就像人在夏天穿了一件黑衣服。” 李忠勤说起自己打了无数次的比方,“这些冰尘颗粒在冰川上形成污化面,导致冰面反照率逐年下降,更多的光能和辐射被冰川吸收。”这是冰川加速消融的重要原因之一。
“气温升高,冰川上积雪变薄、结构变简单,各种粒雪的边界变模糊,造成消融区持续扩大。”李忠勤说。十几年来,他与这个老友见面超过百次,眼看着它变得黑瘦、矮小,像个垂暮的老人。
死亡讯号并非只传送到1号冰川,天山区域很多冰川也都穿上了“黑衣”。根据天山站的预测,最迟到21世纪末,该区域80%左右的冰川都会随着这位“老人”一同逝去。届时,夏季从空中俯瞰东西绵延2500千米的天山山脉,白色的枝蔓将会消失不见。
讯号也传送到了南北极,那是全球冰盖最厚的地方。英国的研究人员近期发表报告称,随着气温升高,南极半岛未来或许将成为一个绿色的岛屿。北极响起水流声,融化的雪水一直涌到了“全球种子库”的入口。这个种子库为世界末日而设,储存着全世界82.5万个植物品种,代表1.3万年的人类农业史。
观测人员在天山1号冰川
天山1号冰川在1993年彻底分离为各自独立的东西两支
水从哪里来
冰川在退缩,城市却在延伸。天山站副站长王飞腾记得,几年前乌鲁木齐市最西边还是一片空地,如今已经是“根本数不清”的全新楼盘。立交桥交叠成5层,桥下写着标语——“加快生态园林城市创建”。
“新疆人口不多,人均水资源量3000多万立方米,从这个角度看并不缺水。”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绿洲生态与绿洲农业研究室主任陈亚宁说,“但是从地均角度而言,新疆极度缺水,和中东国家比都是落后的。”他加重了语气。在南疆,95%的水资源被用于农业生产,而城市用水、生态用水等加起来只有5%。
全疆河流径流量的补给,冰川融水占到25%以上,并且从根本上决定着河流的可持续性。“乌鲁木齐河流域共有155条冰川,已有12条冰川消失。冰川厚度也下降很快,每年平均削薄50~120厘米。河水径流在短期内有所增加,但最终会出现一个拐点,从那以后,水量将会逐年下降,直至成为一条季节性河流。”李忠勤说。
伫立了480万年,天山1号冰川像一个巨大的记忆芯片,储存着上千年的信息。李忠勤曾经在里面发现了火山喷发的粉末和切尔诺贝利事件的核辐射残留物。国外科学家曾在南美洲一座冰川的冰芯里发现了几万年前的苍蝇。也许50年后,更多“只有冰芯知道”的秘密会化作一滩浑水,一去不返。
对于天山站来说,李忠勤也像一个记忆芯片。这些年来,他看着观测人员和设备一年年更新换代。十几年前,站上连电话都没有,只有一台10英寸电视机。几年前,观测冰川还要背着几十斤重的设备,工作人员需要每天跋涉几公里的山路。直到现在,高山上的观测点还竖着一个浅色的百叶箱,木质的漆面已经剥落,用生锈的铁丝拴着,箱内备用的记录纸已经泛黄发霉。里面放置的两台指针记录仪用来记录当地的温度和湿度。5年前,站上的工作人员马师傅还需要每天按时赶到观测点,记录数据、为仪器上弦。他常年住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站上,有时候半年没人说话。
乌市交通局有了修新路的计划,5月底或6月初,凿刻在山间已经59年的216国道即将在白天封闭,车辆只允许在夜间通行,一直持续到2018年10月。
如今,工作人员使用的是近年新装的传感器、雨量筒,这些仪器可以全天候、全自动地记录气象数据,他们再也不需要每天上